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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白古乐府学及其批评史意义

发布时间:2016年10月12日 11:31      点击量:546

李白“古乐府学”及其批评史意义

王辉斌

(湖北文理学院文学院  湖北襄阳  441053)

内容摘要:以创作古乐府而著称的诗人李白,其“古乐府学”之于乐府诗批评史,是一笔丰富的文化遗产。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内涵,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:注重本事把握,内容推陈出新,拟题求变求新,体式以古为主。其除改变了当时乐府诗坛的“趋律”文风外,还拉近了古乐府与新乐府的距离,并于唐及其后的古乐府创作产生着深远影响。对于建构唐代乐府诗批评的理论体系,也极具助益。

关键词:李白  古乐府  古乐府学  意旨举隅  批评意义

在唐代诗人中,李白不仅以大量创作古乐府而著称,并且还以传授“古乐府之学”于韦渠牟而为时人所称道。对于后者,权德舆《右谏议大夫韦君集序》一文乃有记载:“初,君年十一,尝赋《铜雀台》绝句,右拾遗李白见而大骇,因授以古乐府之学,且以瓌奇轶拔为己任。”[1] 李白的“古乐府之学”(以下简称为“古乐府学”)这一名目,即因权德舆此文而始。其后,计有功《唐诗纪事》卷四十八又据以进行了录载:“渠牟,述之从子也。少警悟,工为诗,李白异之,授以古乐府(学)。……权载之述其文曰:初,君年十一,尝赋《铜雀台》绝句,右拾遗李白见而大骇,因授以古乐府之学,且以瓌奇轶拔为己任。”[2] 权德舆为大历诗人之一,其所生活的年代,距李白之卒的唐代宗宝应元年非远,故其所言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云云,应是完全可以相信的。从乐府诗批评史的角度言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所包含的内容,实际上就是其所持文学主张中的一种乐府认识观。因此,弄清楚了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具体内涵与其精义所在,也就等于是把握住了李白乐府诗“批评论”的脉搏,这对于总结李白对乐府诗批评的认识,建构唐代乐府诗批评的理论体系,都是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与意义的。

一、李白古乐府的创作概貌

现存李白的古乐府,主要较为完整地保存在两种著作中,一为郭茂倩《乐府诗集》,一为王琦笺注本《李太白全集》。《乐府诗集》著录李白乐府诗,总共为119题155首,其中,除去9题28首新乐府(即《笑歌行》、《江夏行》、《静夜思》、《黄葛篇》、《塞上曲》、《塞下曲》六首、《横江词六首》、《宫中行乐词八首》、《清平调三首》)外,古乐府实有110题127首。《李太白全集》所收之李白乐府诗,除卷三至卷六共有“乐府”149首(卷三30首、卷四37首、卷五44首、卷六38首)外,另在卷七至卷二十五的19卷“古近体诗”与卷三十之“诗文补遗”中,共有各类乐府诗89首,二者合计为238首。说《李太白全集》另外的20卷“古近体诗”与“诗文补遗”中,共有89首乐府诗者,主要是以胡震亨《唐音癸签》卷一《体凡》中的一段文字为依据,对其中的新题乐府(新乐府)进行具体界定后而获得的。这段文字为:

往题者,汉、魏以下,陈、隋以上乐府古题,唐人所拟作也;新题者,古乐府所无,唐人新制为乐府题者也。其题或曰歌,亦或曰行,或兼曰歌行。又有曰引者,曰曲者,曰谣者,曰辞者,曰篇者。有曰咏者,曰吟者,曰叹者,曰唱者,曰弄者。复有曰思者,曰怨者,曰悲若哀者,曰乐者,凡此多属之乐府,然非必尽谱之于乐[3]。

胡震亨在这里说得很清楚,即除“其题或曰歌,亦或曰行,或兼曰歌行”之外,另列举了“歌”、“行”、“引”等14个具有歌辞性特征的单音汉字(或称为“歌辞性字样”),即在胡震亨看来,凡唐人诗题与“歌”等结构为“×××歌”、“×××行”、“×××引”、“×××叹”者,即为新题乐府。在《李太白全集》中,没有为卷三至卷六“乐府”编入的89首乐府诗,计有古乐府10首,其依序为:《长门怨二首》、《会别离》(《文苑英华》、《乐府诗集》俱作孟云卿诗,见《李太白全集》第1405页)、《日出东南隅行》、《战城南》、《胡无人行》、《鞠歌行》、《阳春曲》、《舍利佛》、《摩多楼子》(后3首为存疑之作)。而《李太白全集》四卷中的149首乐府诗,属于古乐府的有127首(其中的《长干行》其二,黄庭坚、胡震亨认为系李益诗,见《乐府诗集》第1031页;又卷六《去妇词》为顾况之作,见《李太白全集》第368页);属于新乐府者为22首,即:《黄葛篇》、《塞下曲六首》、《塞上曲》、《宫中行乐词八首》、《清平调词三首》、《菩萨蛮》、《忆秦娥》、《静夜思》。二者合勘并去其重者,可知在现存李白的238首乐府诗中,古乐府为134首,新乐府为104首。由此看来,日本学者笕久美子教授在《李白》一书的《总论》中,认为李白现存乐府诗为230首者[4],乃是大体可从的。

将《乐府诗集》中的127首古乐府与《李太白全集》中的134首古乐府合勘,并除去其重者与6首伪作(指《会别离》、《长干行》其二、《阳春曲》、《舍利佛》、《摩多楼子》、《去妇词》),实际为111题128首。以此核之《乐府诗集》之“解题”、吴兢《乐府古题要解》之“要解”、《李白集校注》之“笺注”,可知现存的李白古乐府,大致由三种情况组成,即汉魏乐府古题,六朝乐府新题(含两晋,下同。此云“新题”者,是相对“汉魏古题”而言,与唐代的新题乐府之“新题”无涉),无可考其年代者。其具体为:

(一)汉魏乐府古题。《上之回》、《上留田行》、《王昭君二首》、《天马歌》、《日出入行》、《中山王孺子妾歌》、《公无渡河》、《白头吟二首》、《行路难三首》、《君马黄》、《来日大难》、《长歌行》、《陌上桑》、《北上行》、《白马篇》、《东海有勇妇》、《门有车马客行》、《妾薄命》、《胡无人行》、《相逢行》、《枯鱼过河泣》、《秦女休行》、《怨歌行》、《将进酒》、《野田黄雀行》、《猛虎行》、《从军行》、《梁甫吟》、《悲歌行》、《紫骝马》、《短歌行》、《结客少年埸行》、《蜀道难》、《雉子斑》、《雉朝飞》、《豫章行》、《战城南》、《鞠歌行》、《双燕离》、《关山月》、《古有所思》。

(二)六朝乐府新题。《丁都护歌》、《于阗采花》、《子夜四时歌四首》、《司马将军歌》、《白鸠辞》、《君子有所思行》、《鼓吹入朝曲》、《大堤曲》、《上云乐》、《千里思》、《少年子》、《少年行三首》、《玉阶怨》、《北风行》、《出自蓟北门行》、《白鼻騧》、《白纻辞三首》、《有所思》、《行行且游猎篇》、《长相思》、《折杨柳》、《君道曲》、《估客乐》、《沐浴子》、《东武吟》、《邯郸才子嫁为厮养卒妇》、《长门怨》、《长信怨》、《夜坐吟》、《空城雀》、《春日行》、《幽州胡马客歌》、《侠客行》、《前有一樽酒行二首》、《洛阳陌》、《秦女卷衣》、《荆州歌》、《乌夜啼》、《乌栖曲》、《朗月行》、《渌水曲》、《高句丽》、《采莲曲》、《飞龙引二首》、《阳春歌》、《发白马》、《结袜子》、《杨叛儿》、《远别离》、《鸣雁行》、《凤台曲》、《凤凰曲》、《树中草》、《独不见》、《独漉篇》、《襄阳歌》、《襄阳曲四首》、《临江王节士歌》。

(三)无可考其年代者。《山人劝酒》、《幽涧泉》、《久别离》、《长干行》、《秋思二首》、《登高丘而望远海》、《凤吹笙曲》、《拟古》、《春思》、《捣衣篇》、《箜篌谣》、《对酒行》。

在这三类古乐府中,汉魏乐府古题为41题45首,六朝乐府新题为58题70首,无法考其年代者为12题13首。这111题128首乐府诗,即为现存李白古乐府之实况。即是说,李白之于古乐府的创作,最喜欢且又最擅长者,乃为六朝乐府诗题,而以这种诗题所进行的拟作,即成为了李白革新意识表现在古乐府创作中的一种具体反映。由此又可准确获知,有论者认为“在李白的全部乐府诗中,汉魏古题占百分之八十以上”[5]的说法为一种错误,已是十分清楚的,因为其违背了李白古乐府创作的历史真实。

二、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要义

在上述李白的三类古乐府中,如果除去第三类的12题13首诗不论,则前两种计为99题115首诗,权德予《右谏议大夫韦君集序》所说的李白“古乐府之学”皆寓其中者,乃是完全可以论断的。这是因为,李白晚年所传授给韦渠牟的“古乐府学”,其“学”的内核之所在,应主要是一些属于创作方法与创作经验方面的内容,而不是一些乐府学术语与高深莫测的理论,而李白现存之诗文也绝无这方面的记载。尽管李白当时未能将其“古乐府学“的 内容进行把握与总结,而权德予、韦渠牟二人也不曾对其进行过任何记录,但我们从这99题115首古乐府中,还是可以窥其大概的。具体而言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之要义,应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,为便于认识,这里对其略作归纳与梳理。

(一)注重把握本事。乐府诗之所以成为乐府诗,除了其出自“乐府”机关即与音乐密切相关外,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,就是必须要有“本事”(主要指古乐府),所以,李白之前的许多“题解”类乐府诗著作,如崔豹《古今注》、智匠《古今乐录》、吴兢《乐府古题要解》等,就都对“乐府古题”的本事十分重视。而后人拟作“乐府古题”者,也大都依此而为。作为“古乐府学”的创始者,李白是深谙此道的,故而在其现存的99题古乐府中,本事即成为了其所必备者之一,如《将进酒》、《蜀道难》、《上之回》、《上留田行》、《王昭君》、《天马歌》、《日出入行》、《白头吟》、《君马黄》、《来日大难》、《长歌行》、《陌上桑》、《北上行》、《东海有勇妇》、《门有车马客行》等,即无不如此。虽然,有些“乐府古题”的本事已有所变化,但从总的方面讲,本事存在于这些古乐府之中则为事实。正因此,王琦笺注《李太白全集》中,于李白古乐府首先所笺注的便是该“乐府古题”的本事。同此者,另有瞿蜕园、朱金城《李白集校注》等。由是而观,可知本事之于李白的“古乐府学”,应为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。

(二)内容推陈出新。在李白现存并可确定为汉魏六朝古题的(99题)115首乐府诗中,其题虽然皆与“古”相关,但于所述写的对象与所表现的方法,却几乎皆以“新”而为。李白古乐府中的这一“新”,又可具体分为三种类型。其一是旧题新事,如《丁都护歌》即为其例。《丁都护歌》一作《丁督护歌》,属“清商曲·吴声歌”范畴。据沈约《宋书·乐志》所载,宋高祖因其婿徐逵之为人所杀,派府内直督护丁旿前往办理丧事,徐逵之之妻询问收敛情况时,每问必叹息一声“丁都护”,声音哀切动人,后人遂依声制曲,名为《丁都护歌》。李白的《丁都护歌》虽然为袭用旧题,但所反映的却是船工拖船的劳苦。诗为:“云阳上征去,两岸铙商贾。吴牛喘月时,拖船一何苦。水浊不可钦,壶浆半成土。一唱都护歌,心摧泪如雨。万人凿盘石,无由达江浒。君看石芒砀,掩泪悲千古。”全诗所写,不仅跳出了旧有“本事”的圈子,而且也是对主题与题材的一种突破,因而具有重要的意义。所以,《唐宋诗醇》评此诗说:“落笔沉痛,含意深远,此李诗之近杜诗者。”在李白的古乐府中,具有“近杜诗”之特点者,尚有《行行且游猎篇》、《远别离》、《猛虎行》等多篇。其二为旧题翻新,如《蜀道难》即为典型的一例。据吴兢《乐府古题要解》卷下所载,《蜀道难》主要是“备言铜梁、玉垒之险”的。郭茂倩《乐府诗集》卷四十依序著录了梁简文帝、刘孝威、阴铿、张文琮、李白五人七首《蜀道难》(其中梁简文帝、刘孝威各有二首),但前六首之所写,基本上都是在围绕“备言铜梁、玉垒之险”转圈子,而李白的一首则不然。从“本事”的角度言,李白的《蜀道难》虽然也描写了蜀道的艰难险阻,但其因插入了对友人关怀与对现实关注的诗句,如“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”、“锦城虽云乐,不如早还家”、“磨牙吮血,杀人如麻”等,而使得全诗对“蜀道之难”的描写,更增添了几分新奇感与神秘感。正因此,对这首诗主题的认识,也就有了“送友人入蜀”、“泛陈时事”、“通斥四川权要”等多种说法。而中唐姚合《送李馀及第归蜀》之“李白蜀道难,羞为无成归。子今称意行,所历安觉危”云云,又使得这首古乐府成为了“以山川艰险为比兴手段的挥斥幽愤之作”[6]。凡此种种,均表明了李白的这首《蜀道难》,无论是其题旨抑或艺术审美,都是不可与刘孝威等人的同题之作相提并论的。又如《荆州歌》。《荆州歌》本源出于清商曲《荆州乐》,梁朝宗《荆州乐》为“五言四句”式,主要写荆州的繁华景象。但李白《荆州歌》则为:“白帝城边足风波,瞿塘五月谁敢过。荆州麦熟茧成娥,缲丝忆君头绪多,拨谷飞鸣奈妾何?”将旧有的城市景象描写一变而为写少妇思夫,不仅内容深广,而且人物形象也跃然纸上。其三即艺术创新,典型者如《杨叛儿》一诗。古辞《杨叛儿》主要写男女之间的恋情,李白《杨叛儿》虽然也是如此,但在艺术表现方面却进行了全新创造:一是将古辞的四句改为八句,且长短句互用,这样既能容纳更多的内容,又兼具形式之美;二是采用自问自答的形式,将诗中女子开朗热情的性格写得维妙维肖,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亮丽;三是创造性的比喻运用,扩大了比喻的内涵,并由此化出了“双烟一气凌紫霞”这一千古名句;四是全诗八句,从中间换韵,使之自然形成两段,且分合极具章法。正因为《杨叛儿》有此四个方面的艺术创新,所以杨慎在《升庵诗话》中其进行了高度评价,认为:“古《杨叛曲》二十字,太白拟之为四十四字,而乐府之妙思益显,隐语益彰,其笔力似乌获扛龙文鼎,其精光似光弼领子仪之军矣。”[7]所言极具见地。

(三)拟题求变求新。从乐府诗发展与演变的角度言,汉魏时期的乐府诗题如《上之回》、《陌上桑》等,虽然都与音乐的关系密切,但其却都因此而成为了乐府诗史上的古题,正因此,吴兢《乐府古题要解》在对其进行“要解”时,即皆使用了“古词”、“古词曰”、“古词云”等用语。而后人在以这些古题进行拟作时,其诗也就自然成为了古乐府,如谢脁《入朝曲》、徐陵《紫骝马》、柳恽《度关山》、刘孝威《乌生八九子》、傅玄《长歌行》等,即无不如此。但李白集中的许多古乐府,却与此大相区别,如被置于《李太白全集》四卷(卷三至卷六)“乐府”卷首的《远别离》一诗,即为其例。王琦于此《远别离》作题解云:“江淹作《古别离》,梁简文帝作《生别离》,太白之《远别离》、《久别离》二作,大概本此。”[8]此则表明,李白的《远别离》与《久别离》二诗,虽然均为乐府旧题,但却皆因对汉魏古题《古别离》之变化而使然。又如《君道曲》一诗,王琦注云:“按《乐府诗集》:《古今乐录》曰:梁有雅歌五曲,一曰《应王受图曲》,二曰《臣道曲》,三曰《积恶篇》,四曰《积善篇》,五曰《宴酒篇》。无《君道曲》,疑太白拟作者,即《应王受图曲》。琦谓:非也。盖后人讹‘臣’为‘君’字耳。”[9]说《君道曲》为“太白拟作者”,乃为正确,但认为“盖后人讹‘臣’为‘君’字耳”则非,原因是此诗的第一句为“大君若天复”,其“大君”与《君道曲》之“君”正相扣合。由《臣道曲》而《君道曲》,正可见出李白在乐府诗制题上求变求新的轨迹之一斑。再如《箜篌谣》一诗,王琦作题解云:“《乐府诗集》:《箜篌谣》,不详所起。大略言结交当有终始,与《箜篌引》异。旧注以为即《箜篌引》者,误矣。”[10]王琦所言“旧注以为即《箜篌引》者”,为《分类补注李太白集》中之萧士贇注:“《琴操》五十七曲九引有《箜篌引》,亦曰公无渡河,亦曰《箜篌谣》,太白此调用其名。”(引自《李白集校注》卷三)但复次《续编四库全书》本蔡邕《琴操》,其中不仅没有“亦曰《箜篌谣》”之载,而且还可知萧士贇注之“《琴操》五十七曲九引”,乃为“《琴操》五曲十二操九引”之误。虽然如此,但从李白求变求新的古乐府创作之指导思想言,《箜篌谣》为其对《箜篌引》之变化所致,则是可以肯定的。而在《李太白全集》卷三至卷六的四卷古乐府中,类此者乃比比皆是。请看下列事实:

1.卷三共26题,相异者(指变化者,下同)11题。即:《远别离》(古题为《古别离》,以下除署名者外,馀均见王琦之“题解”)、《公无渡河》(古题为《公无渡河行》)、《蜀道难》(古题为《蜀道难行》)、《梁甫吟》(古题为《梁父吟行》)、《天马歌》(古题为《天马之歌》)、《前有樽酒行》(古题为《前有一樽酒》)、《箜篌谣》(古题为《箜篌引》,见本文)、《雉朝飞》(古题为《雉朝飞操》,见蔡邕《琴操》卷上)、《夷则格上白鸠拂舞辞》(古题为《白鸠辞》,见《乐府诗集》卷五十五)、《日出入行》(古题为《日出入》)、《胡无人》(古题为《胡无人行》)。

2.卷四共32题,相异者13题。即:《独漉篇》(古题为《独禄篇》)、《登高丘而望远海》(古题疑为《登山而望远》)、《王昭君》(古题为《王明君》)、《中山孺子妾歌》(古题为《中山孺子妾》,见《李白集校注》卷四)、《荆州歌》(古题为《荆州乐》,见胡震亨《李诗通》)、《设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辞》(古题为《雉子斑》,见《乐府诗集》卷十八)、《古有所思》(古题为《有所思》)、《久别离》(古题为《古别离》)、《临江节士王歌》(古题为《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》)、《君道曲》(古题为《臣道曲》,见本文)、《古朗月行》(古题为《朗月行》)、《白纻辞》(古题为《白纻歌》)、《幽州胡马客歌》(古题为《幽州马客吟》)。

3.卷五共27题,其中属古题者20题,相异者10题。即:《东海有勇妇》(古题为《关中有贤女》)、《凤笙歌》(古题为《凤吹笙曲》,见《乐府诗集》卷五十)、《来日大难》(古题为《善哉行》)、《襄阳曲》(古题为《襄阳乐》)、《大堤曲》(古题为《大堤》)、《鼓吹入朝曲》(古题为《入朝曲》)、《秦女卷衣》(古题为《秦王卷衣曲》)、《东武吟》(古题为《东武吟行》)、《洛阳陌》(古题为《洛阳道》)、《北上行》(古题为《苦寒行》)。

4.卷六共33题,相异者9题。即:《发白马》(古题为《白马篇》,见《李白集校注》卷六)、《丁督护歌》(古题为《督护歌》)、《树中草》(古题为《树中草诗》)、《君马黄》(古题为《君马黄歌》)、《白鼻騧》(古题为《高阳乐人歌》)、《高句丽》(古题为《高丽曲》,《乐府诗集》卷七十八)、《凤台曲》(古题为《萧史曲》,见《李白集校注》卷六)、《子夜吴歌》(古题为《子夜歌》)、《估客行》(古题为《估客乐》)。

四卷合计,与古题相异者为43题,这一数量正好为其总数111题的百分之四十。而此,即成为了李白在拟古乐府之题时求新求变的最有力证据。

(四)体式以古为主。乐府诗的发展由汉魏而六朝,其间虽然经历了“永明体”时代,但从总的方面讲,其体式仍然是以古体为主的。但由六朝而李唐初期,伴随着近体诗的定型与确立,一种以近体为乐府诗创作时尚的新格局,即因此而形成,以至于当时与其后的许多诗人,如沈佺期、武平一、杜审言、徐彦伯、刘希夷等,就都曾创作了数量不等的近体乐府诗(或称“律体乐府诗”),其中,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则为王维。王维现存乐府诗103首,属于古体者为34首,近体则有69首,后者正好为前者的一倍。对于王维乐府诗中的这种“律体”现象,我在《王维新考论》第五章第一节中,曾对导致其产生的原因从四个方面进行了具体考察,认为其中最主要者,“是近体诗作为一种新兴的诗体,在初唐即广为诗人们所喜爱,以致在盛唐发展为一种创作时尚”[11]。但值得注意的是,与王维生活在同一时期的李白则不然。李白的乐府诗,无论是旧题抑或新题,虽然均有五、七言绝、律之作,但其绝大部分却仍为古体,这从《李太白全集》所收149首乐府诗中,即可获得有力证实。在李白的这149首乐府诗中,属于近体乐府诗者,主要有《相逢行》、《王昭君二首》其一、《玉阶怨》、《襄阳曲四首》、《洛阳陌》、《渌水曲》、《高句骊》、《结袜子》、《少年行二首》其一、《白鼻騧》、《宫中行乐词八首》、《清平调词三首》等近30首,其馀120首则全部为古体乐府诗。在近体乐府诗成为一种创作时尚的盛唐时期,李白之所以创作了大量的古体乐府诗,其中原因,应与其“将复古道”的文学主张不无关系。孟棨《本事诗·高逸第三》云:“梁陈以来,艳薄斯极。沈休文又尚以声律,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与?”[12]李白的这种“将复古道”,与其在《为宋中丞自荐表》中所说的“文可以变风俗”一脉相承,是他以复古为己任文学思想的最好反映。而这种文学思想具体到乐府诗的艺术实践之中,即形成了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中的一项重要内容。

三、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批评意义

在中国文学史上,历史地存在着一种值得注意的批评现象,即许多诗人之于文学的批评,不是以“文论”或“诗论”的形式提出其批评理论,或者有关批评方面的某种见解,而是于自身的不断艺术实践中,积淀了具有“创作论”、“方法论”等方面的丰富认识,并使之成为一种独具特色的“批评论”,如杜甫著名的“三苦一神”之创作方法,即为典型的一例[13]。而在乐府诗批评的历史长河中,以创作的形式践行文学批评之实者,李白则是继“三曹”之后的一位重要诗人,以上所述即充分证实了这一点。“三曹”生活的汉魏时期,不仅乐府诗的创作已相当繁荣兴盛,而且曹操父子也创作了不少乐府诗名篇,但曹氏父子三人却均不曾对乐府诗进行过专门的批评,即使如曹丕《典论·论文》、《与吴质书》、曹植《与杨祖德书》等文论名作,也毫不例外。虽然如此,但曹氏父子在各自的乐府诗创作中,却使之显现出了一些颇值注意的“批评因子”,如曹操《蒿里行》、《短歌行》、《秋胡行》、《苦寒行》《善哉行》等诗,就堪称为这方面的代表作。在曹操的这些乐府诗中,最具批评因子之特色者,即为文学史家所称道的“以旧题写时事”,而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中的“内容推陈出新”之“旧题新事”,即是与此一脉相承。但两相比较,李白之于这类乐府诗的创作,不仅是在接受和继承中使之变化与发展的,而且还扩大了旧题乐府的内涵与境界,如《短歌行》、《荆州歌》、《行路难》等,即皆为其例。《短歌行》一诗,《乐府诗集》卷三十引《乐府解题》云:“《短歌行》,魏武帝‘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’,晋陆机‘置酒高堂,悲歌临觞’,皆言当及时为乐也。”而李白的《短歌行》,则对这一旧题赋予了全新的涵义,全诗以“麻姑垂两鬓”、“天公见玉女”的神话传话为述写对象,充分揭示了生命的有限与宇宙的无限这一自然规律,以彰显出诗人对年华的珍惜与奋发有为的时代精神。所以,李白的《短歌行》虽为汉魏古题,但其所述写的内容与所抒发的情怀,却已非曹操、陆机二人的《短歌行》可同日而语,这既是一种进步,更是一种超越。

而尤值注意的是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中的这种“旧题新事”之“新”,还具体表现在与时事的紧密关联方面,这从《丁都护歌》、《出自蓟北门行》、《行行且游猎篇》、《北上行》、《独漉篇》等一系列名篇中,即可准确获知。据詹鍈《李白诗文系年》,《出自蓟北门行》、《行行且游猎篇》、《北上行》、《独漉篇》诸诗,乃皆为李白写于安史战乱前后,故诗中多用“胡”、“鲸”等词,以反映出其鲜明的时代特征,而此,既为汉魏六朝古题所不及,又构成了李白“古乐府学”要义的一个重要方面。而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这一要义,对于盛唐及其后的乐府诗创作,乃是不无启迪甚至是引领性作用的,这从王昌龄《变行路难》、李颀《从军行》、杜甫《后苦寒行二首》、韦应物《长安道》、戎昱《苦辛行》、元稹《估客乐》、张籍《董逃行》、白居易《短歌行》、罗隐《陇头水》等诗中,即略可获知。这些由盛唐而晚唐的诗人诗作,或述写边塞见闻,或描摹长安风貌,或咏史,或抒怀,无不与现实相关联,以至于形成了唐代古乐府的一个重要特点,并因此而拉近了古乐府与新乐府的距离。所以,自李白之后的古乐府,几乎都是与现实密切关联的,这在南宋周紫芝、元末杨维桢、明初高启等诗人的古乐府之中,表现得尤为明显①。

据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一八○所载,“乐府音节,唐人已不可考”[14],在这种文化背景下,李白之于古乐府的似题创作,不仅具有较为明显的批评意义,而且也发展与丰富了汉魏六朝之旧题,上举《李太白全集》四卷乐府诗中有43题与古题相异的实况,即充分证实了这一点。存在于李白集中的这些变化了的乐府诗题(如《荆州歌》),与原有的乐府旧题(如《荆州乐》)相比,显然是不具备实质性的“乐府音节”的,但因为其全由旧题所变化,故而郭茂倩在《乐府诗集》中仍将其以古乐府目之。虽然,在李白之前的六朝(主要为南朝)诗人,于汉魏古题也曾进行过如此拟作,但当时之诗人诗作却极为有限,这从一部《乐府诗集》的前90卷中,即可获得较为准确之答案。而李白则不然。李白集中因拟作而变化了的43题乐府诗,由于具有既源于旧题而又有别于旧题的特点,因之,其批评意义乃重点表现在两个方面:其一是李白之于古乐府的创作,对“乐府音节”的有无已完全不在考虑之列了,因而使之成为了一种徒具“乐府”名目的文辞。如《雉朝飞》一诗,据蔡邕《琴操》卷上所载,其本为《雉朝飞操》,且最早为“齐独沐子所作也”,即为独沐子“抚琴而歌”的产物,但李白将《雉朝飞操》改作《雉朝飞》(此据《李太白全集》卷三)者,则显然是已与古琴操之曲不相关联的,这从独沐子《雉朝飞操》为5句、李白《雉朝飞》为13句之篇幅,便略可获知。即是说,如果李白的《雉朝飞》要“抚琴而歌”,其曲调就需重新配制,而据中华书局版《李白资料汇编》可知,李白《雉朝飞》在由唐而清的千馀年间,从不曾有人为其配乐而歌。李白的这种无“乐府音节”的乐府诗创作,实际上就是对古乐府的一种有意识的“音节”解放。其二是拓展了汉魏六朝乐府的拟作渠道,丰富了其诗题形式的表现领域。李白所新拟的43首古乐府之题,从其“古乐府学”的角度审视,具有求新求变的特点乃是显而易见的,而其所反映的,则是李白文学创造力在古乐府创作中的一种具体表现。而汉魏六朝乐府旧题的数量,也即因此而得以大量增加。这实际上是一种在发展中求变化、在变化中求发展的诗题拟作,其对于推动盛唐及其后古乐府的形式革新,乃是极具助益的,如崔国辅《白纻辞》、王建《白纻歌》之于《白纻舞辞》,李益《从军有苦乐行》、鲍溶《苦哉远征人》、戎昱《苦哉行》之于《从军行》,白居易《反白头吟》之于《白头吟》等,即皆为诗人们变化了的诗题。由此不难看出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中的“拟题求变求新”,由于具有革新乐府诗拟作的明显特点,因而在盛、中、晚三唐的乐府诗坛上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。

以近体的形式创作旧题乐府,虽然是自初唐以来就形成的一种创作风气,但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之要义表明,其于旧题乐府的创作,却主要是以古体而为的。这种以“反律为古”[15]的创作实况,与孟棨《本事诗·高逸第三》中所载之“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”互为扣合,既充分显示出了李白逆潮流而动的创作个性,又使之形成了李白乐府认识观中的一种独特见解,即在复古中变化,在变化中复古。从文学写作学的角度言,以近体的形式进行古乐府的创作,固然可增强乐府诗的声律美,但其有限的体制(主要指五、七言绝、律),无疑是束缚了作者对于客体(指人、事、物)的描写与情感的抒发的,而古体则不然。作为一种传统的诗体形式,古体不仅没有句式、句数、平仄等方面的限制,而且既可一韵到底,又可中间换韵,极具灵活自由之特点,特别是其中的七言歌行,更是可任作者天马行空,自由驰骋,正因此,李白即以之创作了《蜀道难》、《将进酒》、《行路难》等一大批古乐府精品。李白的这种“反律为古”的艺术实践,不仅改变了初盛唐之际古乐府创作中的“趋律”文风,而且也深为后世诗人所接受,如宋代的陆游、元代的杨维桢、明代的高启等,即皆为其中的代表人物。据中国书店版《陆放翁全集·剑南诗稿》可知,陆游现存34题53首旧题乐府,全以古体而为;而杨维桢的1227首古乐府,则亦属如此,杨维桢之所以用古体创作了如此之多的古乐府,与他所持“诗至律,诗家之一厄也”的认识乃大相关联②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《高青丘集》卷一与卷二,共收录了高启“乐府”166题183首,其中属于古乐府者为94题113首,其亦皆以古体而为[16]。凡此,均可表明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中之“体式以古为主”的创作主张,不仅在他本人的艺术实践中收到了实质性的成效,而且于唐及其后的古乐府创作,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
至于对“乐府古题”本事的注重,李白现存的99题古乐府,已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。李白人这一“古乐府学”的内涵,不仅完全为韦渠牟所接受与承传(《乐府诗集》卷七十八录载韦渠牟《步虚词十九首》,可参看),而且还是对初唐吴兢《乐府古题要解》阐述本事举措的一种有力支撑,其批评史的意义,仅此即可窥其一斑。

总体而言,作为一代乐府诗大家,李白“古乐府学”的要义与内涵,无疑是与其于古乐府的创作密切相关的,即其既来源于艺术实践,又具有指导艺术实践的作用。正因此,李白之于古乐府的创作,以及由创作所显现出来的“内容推陈出新”、“拟题求变求新”与“体式以古为主”等,即构成了其“古乐府学”中最重要的内容。而此,既具有“创作论”与“方法论”的特点,又有着极积的批评意义,因而在乐府诗批评史上占有较重要之地位,也就不言而喻。

注释:

①关于周紫芝、杨维桢、高启三人的古乐府创作之况及其特点,可具体参见拙著《宋金元诗通论》第六章第二节(第276—291页),《唐后乐府诗史》第五章第一、二、三节(第220—268页),第六章第三节(第279—282页)。前者为黄山书社2011年出版,后者为黄山书社2010年出版。

②以上所言陆游与杨维桢的古乐府数量,以及杨维桢对近体诗的认识,具体参见拙著《唐后乐府诗史》第二章第二节(第74—80页),第五章第二节(第236—251页)。

参考文献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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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5]葛晓音·论李白乐府的复与变[J],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[M]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8。第164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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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8]王琦(笺注)·李太白全集(卷三)[M],北京:中华书局,1977。第157页。

[9]王琦(笺注)·李太白全集(卷四)[M],北京:中华书局,1977。第252页。

[10]王琦(笺注)·李太白全集(卷三)[M],北京:中华书局,1977。第202页。

[11]王辉斌·王维新考论(第五章第一节)[M],合肥:黄山书社,2008。第222页。

[12]孟·本事诗(高逸第三)[M],历代诗话续编本,北京:中华书局,1983。第14页。

[13]王辉斌·三苦一神:杜甫的创作法门[A],杜甫研究新探(中编)[M],合肥:黄山书社,2011。第163—171页。

[14]永·四库全书总目(卷一八○,乐府一卷)北京:中华书局,1965(影印本)。第1631页。

[15]葛晓音·论李白乐府的复与变[J],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[M]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8。第163页。

[16]王辉斌·唐后乐府诗史(第六章第三节)[M],合肥:黄山书社,2010。第279—282页。